7月深邃夢幻的天空下，稻田、玉米地如綠色的巨毯，一直延伸到國度的盡頭。

　　這是雞西下轄的縣級市虎林，滿語名為“沙鷗云集之地”，是赫哲族世居地。它地處黑龍江省東部完達山南麓，以烏蘇里江為界與俄羅斯隔水相望，亦是二次世界大戰(zhàn)收官之地。

　　虎林因深居邊疆，開拓較晚。

　　包永富的爺爺是近代較早的移民，在偽滿之前就從遼寧到此地開荒，當時包括他在內只有三戶人家。包永富現(xiàn)在是虎林東城鎮(zhèn)忠誠村的村支書，擔任過2008年奧運會的火炬手，在全縣算個知名人物。

　　虎林現(xiàn)在仍可謂地廣人稀。全市幅員9330平方公里，相當于全國總面積的千分之一的土地，人口只有31萬。

　　田野的浩蕩，也滋生了當?shù)靥厥獾霓r村生態(tài)。

　　大約是在2009年前后，央視播出了一條新聞，說虎林農民種田，年收入可達20萬，各地觀眾紛紛給虎林打來電話，問詢這是否虛假消息。

　　皮膚黝黑、身材高大的包永富從他的現(xiàn)代越野車里走下來，證明這個消息并非捕風捉影。

　　虎林2011年全市生產總值110.6億，財政收入僅4.19億。但相當一部分如包永富這樣的農民卻非常富裕，一個重要原因，是這里有不少擁有大量耕地的“地主”。

　　地主已形成

　　農業(yè)局副局長崔偉說，地主已經在虎林形成了。

　　包永富所在的忠城村現(xiàn)有632人，土地1萬1000畝，其中耕地1萬畝，人均約二十畝。包永富家有五口人，全家有100畝耕地。

　　人均20畝是個會讓很多關內農民不敢想象的數(shù)字。在東部浙江，人均占有耕地是0.52畝。中部湖南省，人均耕地面積為0.826畝，而在西部重慶，人均也僅有1.05畝。

　　但包永富的土地在當?shù)夭⒉凰愣唷?br />
　　當?shù)剞r業(yè)部門統(tǒng)計，整個虎林有耕地259萬畝，加上6個大型國有農場、2個森林業(yè)局的土地，耕地面積達750萬畝。

　　如除去農墾和森工職工，虎林市實際人口15.8萬人，其中農業(yè)人口8.9萬多。由于農墾和森工的土地大多由當?shù)厝烁N，按750萬計，全市農業(yè)人口人均擁有耕地90多畝。

　　而實際差距更為懸殊。崔偉說，全縣有三四千畝耕地的農民并不少見，有人甚至擁有一萬畝耕地。

　　虎林的耕地主要栽水稻。因近年水稻價格上漲，一畝耕地的轉包價已達到400到600元不等。耕地較多的人，一年什么都不用做，僅租金收入就很可觀，此外還有國家的糧食補貼資金。

　　阿白鄉(xiāng)的新路村是個典型例子，這個村每戶平均有耕地三百畝左右，戶年均收入三十萬以上。

　　崔偉不久前陪農業(yè)部官員調研新路村一個水稻大戶，這位大戶有三千七百多畝耕地。官員們替他一筆一筆地算賬，扣除生產費用，每畝純效益約一千元，一年保守收入估計在240萬-400萬。

　　這個村在2011年在省內曾轟動一時。當年哈爾濱車展，新路村的農民一次性買走二十八輛，還預定了三十六部，都是價值二十萬以上的車輛。

　　崔偉的岳父母，也是本地農村村民。老兩口近年將300多畝土地轉包出去，每畝收取租金580元，一年租金收入也達到了十七八萬。

　　包永富也在附近的烏蘇里農場包了五百畝地，這些地塊每畝純收益200元左右。忠誠村村里的6個人在這個農場承包了六千畝地。

　　包永富種田技術很高，是很多單位的技術顧問。他早翻新了農村的舊樓，還在城里購了新房。

　　當?shù)毓賳T說，虎林30%城區(qū)的房屋是當?shù)剞r民買的，當?shù)胤績r目前已基本與雞西相當。

　　虎林2011年統(tǒng)計數(shù)據(jù)稱，當?shù)爻擎?zhèn)居民2011年的年均收入是15245元。

　　城鎮(zhèn)居民大都很羨慕農民，“農民一年春夏兩頭忙，其余時間愿干啥干啥，辛苦兩個月夠我們十年。”

　　墾荒的結局

　　對虎林土地格局很難評價，它的背后有歷史和政策的原因。

　　虎林現(xiàn)在的平原區(qū)原來是沼澤連片的地方。上世紀五十年代，王震率十萬官兵來此，進行大規(guī)模的開發(fā)，使部分地區(qū)的阡陌相連，成為良田?，F(xiàn)在各個農墾局，就是在管理經營當年開拓出來的土地。

　　拓荒的規(guī)模很大。據(jù)一位官員說，當年開荒確界，農墾采用的大型機械，一輛大型拖拉機工作一天下來，“一攏的長度就達37公里”。

　　但即使如此開拓，因人口稀少，仍成片荒地無人耕種。上世紀90年代，黑龍江省鼓勵開荒種田，在省內再次掀起拓荒高潮，直到2001年才停止。

　　在荒地開拓中，有本地農民，也有外地甚至海外聞風而來的企業(yè)。

　　開拓過程其實不無艱辛。

　　包永富現(xiàn)在承包的那塊農場，最早是來自馬來西亞的業(yè)主，投資了五千萬，開荒十萬余畝。“他最后賠了走了，后來陸續(xù)換了四五個老板，直到現(xiàn)在這個中方老板進來，才開始賺錢。”包永富說。

　　前面提到那位新路村有三千七百畝耕地的農戶，也是開荒了20年，賠得不像樣，還是堅持下來，不斷投入，到2003年才開始好起來。

　　由于開荒并沒多大規(guī)劃性，所以縣內東中西部農民占用耕地差異明顯，呈現(xiàn)東部多，中部較多，西部較少的情況。

　　這當中有個體的選擇。中西部是較早開發(fā)的老鄉(xiāng)鎮(zhèn)，來到此地的人們，因為四周是大草甸，紛紛選擇了山坡。而現(xiàn)在來看，山坡地多是旱田，價值不高，而后來選擇草地沼澤地的則因開發(fā)成水田而獲利較高。

　　比這些居民晚來一步的農墾，當年就是開發(fā)的草甸。

　　陸新村所在的東部地區(qū)，是誰也不愿去的地方，最后落戶的是水電站搬遷移民，戶口落完，還離開了一批。

　　也有一些內部的交易。

　　在糧食由國家統(tǒng)購統(tǒng)銷、價格調控的時期，農民的日子很不好過，還要上交農業(yè)稅。崔偉岳父爺家的300畝地，部分是開荒所得，部分則是這個時期從其他村集體成員手里收購，也正是土地便宜的時候。

　　1998年，水稻效益開始明顯，在當?shù)卣珜拢r民慢慢改種水田，全面改種則是在2005年。此后農業(yè)價格放開，農業(yè)稅取消，水稻暢銷，當?shù)剞r村經濟也日益好轉。

　　崔偉透露，農業(yè)部領導在調研時，曾問詢過，二輪承包結束，假如國家要收回多余的承包地，農民有什么要求和想法。

　　是保持現(xiàn)狀，還是補償后收回部分，這是一個復雜的問題。

　　合作社模式

　　無論如何，虎林當前面臨好的形勢，并在在水稻供銷兩旺的背景下，農業(yè)產供銷的鏈條正在一些先富起來的農村能人領導下日趨成熟。

　　虎林農民種水稻的運氣一直很好。水稻最早銷往俄羅斯，近幾年俄羅斯不允許進口，內銷市場又興旺起來。

　　虎林去年產水稻21.7億噸，幾乎不愁銷路。

　　作為國家重要的商品糧生產基地，到虎林收糧的大企業(yè)很多，包括上海、天津的糧食流通企業(yè)，以及有中央糧食儲備庫背景的上市公司北大荒。

　　去年9月，上海良友集團買下虎林當?shù)刈畲蟮募Z食企業(yè)綠都集團51%的股份，使虎林大米源源不斷銷往上海。這些公司均會在春季跟種地的農民簽下訂單。

　　不過本地私營加工企業(yè)也很龐大，收糧占到了全市產量的三分之二。

　　這些私人糧販，在秋收時，帶著一系列檢測設備，看哪家糧食好，談好價就拉走。他們收糧加工后，大規(guī)模運往南方。崔偉說，私人企業(yè)收糧有兩個極端，質量最好與質量最次的。

　　而合作社是政府在當前格局下，最希望推進的模式。

　　蓮山村合作社是當?shù)匾?guī)模最大的一家合作社。這是村民劉均水2010年組織220戶村民成立的。合作社建有專門的辦公樓，就位于水稻田邊。樓旁更龐大的工房盛華米業(yè)加工廠則是劉自己的實業(yè)。

　　劉均水五十多歲，看起來頗有企業(yè)家風范。他在鄉(xiāng)鎮(zhèn)任過職，后來也加入收糧、加工隊伍。

　　最初納入合作社的水稻田僅3100畝，至2012年，入社已達320戶，水田有31020畝。合作社中，村民占股85%，劉占15%。股東還包括村里幾位以現(xiàn)金入股的教師。

　　整個操作流程，是合作社從入社農戶那里將水田全部承包，進行土地整理，統(tǒng)一品種，統(tǒng)一種植、統(tǒng)一收割，標準化管理。

　　盛會米業(yè)則每年5月1日給合作社下訂單，12月15日之前收購。收購價格比市場價高20元以上。

　　這些稻米品質很高，并建立起了品牌。國內一家大型物流公司已與劉建立起合作，幫助將稻米銷往深圳等城市的超市。

　　此外，合作社還在一家農場承包了8893畝土地，年純收入有240萬。

　　劉均水說，目前合作社戶均年純收入5萬以上，最高的有20萬。

　　在農業(yè)局幫助下，劉均水正籌備將全縣八個合作社聯(lián)合在一起經營，這樣規(guī)?；鞯耐恋鼐涂蛇_6萬畝。包永富所在忠城村的合作社也是這八家之一。

　　劉均水現(xiàn)在苦于找不到太多有知識有技術的人，由于農民掙錢，虎林很多農村的小孩讀完初中就回家務農了。

　　包永富的兒子在讀高中，他希望他以后考大學，不再種地。

　　“看起來農民是累的時候少，閑的時候多。但是累的時候是一般人承受不了的，”包永富說，“而且農業(yè)很賤，天氣有什么變化，風險就大。”

　　他提了一個問題，“隨著城市化加快，要是遇上發(fā)大水，你覺得會保哪？”

　　他自己又答，肯定是保城市，淹誰呢，還是淹農民。